PBL项目式学习是目前备受关注的教学方法之一。作为采用这种教学方法较为成功的创新型学校High Tech High，也让教育者们看到了它的可行性。不过，也有另一种声音的质疑，新式教学法是否适用于所有学生？其局限性又该如何突破？对此，外滩君收集到了High Tech High学校的创始人Rob Riordan，请他从实践经验来谈谈PBL的利与弊。

前不久，一篇名为《芬兰最新研究：“现象式教学不适合所有学生，数字化课堂在阻碍学习”》的文章引发热议，该文作者钱文丹希望大家不要错把芬兰教育的“补丁”当“主流”，并一一指出了现象式教学容易分散学生注意力、强化教育不平等以及对学生自律要求过高等问题。

新式教学法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开始出现了一种冷静的声音，这些新颖的形式，是不是在解决现有问题之后，又引发了另一种问题？它能否完全取代我们的传统教学，被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同样作为一种新式教学法的PBL（Project Based Learning，项目式学习），这个近年来在教育界被热议最多的一个话题，同样也开始因为效率低、忽略基础知识等原因而受到争议。

而这些争议，究竟是固有体制对变革的抵制，还是这种新式教学法本身存在的局限性？我们又将如何应对何解决？ 

带着以上疑问，外滩君参加了由凌云教育承办的“EGC • 苏州国际理解教育大会”，并与美国项目式学习先驱学校High TechHigh School（高科技高中，简称HTH）联合创始人Rob Riordan聊了聊。

Rob Riordan 

Project（项目）≠ Activity（活动）

随着纪录片《极有可能成功》（Most Likely to Succeed）在中国引发的广泛讨论，影片介绍的创新型学校High Tech High也被中国的教育工作者和家长们所熟知。

纪录片《极有可能成功》

被称为美国项目式学习先驱学校，HTH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所完全建立在PBL上的学校，没有教材、没有明确的学科区分、没有考试、没有家庭作业，只有贯穿全学年的一个项目。每个学生都必须把自己的一年所学，通过这个项目，在一年一度的“展览之夜”上展示给包括全校师生、家长、社区在内的所有参观者。 

值得一提的是，High Tech High是公办特许学校，学校的录取方式是在考虑邮政编码、男女性别比例的基础上随机抽取学生，以保证教育机会的公平，这种录取方式的结果是学生的家庭经济背景和曾经的学习成绩差异非常大。 

完全抛弃现有的教学模式，又无法选择生源，在这种备受挑战的情况下，HTH用学校学生平均成绩比地区平均水平高出10%和全校98%的大学录取率这两个数据，给那些疑虑重重的家长和学生们打了一剂强心针。PBL之所以能够在全世界范围内受到热捧，这两个数据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这样的数据在不以升学为导向的HTH眼里，并不完全意味着教育改革的成功。考高分和进入大学也并不能够说明一个学生的人生会怎样，因此，HTH才只说自己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High Tech High学校

而在和家长和老师的对谈中，外滩君发现，针对PBL最广泛的争议就在于，这种新式的教学方式，会不会忽略掉最基础的知识库建立？

而Rob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疑虑背后的问题所在，Project Based Learning中的Project（项目）不等同于Activity（活动）。“基于项目的学习，最后的落点还是在学习。” 

“我相信，很多老师、家长会愿意和孩子做很多有趣的尝试，像是在一些生活场景中提出问题等等。但我想，这些可以被称为一次activity，但绝不是一次好的project。”在Rob看来，设计一个PBL中的Project，至少要做到三个“有关”——与学生有关，与现实环境有关，与学术有关。“好的Project，一定是学术丰富的。” 

比如，在HTH有个非常著名的项目，关于圣地亚哥湾研究。Rob告诉外滩君，参与这个项目设计的老师中，有教生物的、教历史和英语的，还有一位数学老师。设计时，这个项目包含了各种各样的学术内容，而学生的任务，就是研究这个海湾并分享他们的发现。 

“在这个项目中，学生对圣地亚哥湾进行了研究，研究那里的动植物，研究科学家尚未研究过的海湾区域，研究潮汐和潮汐中的生命。这是真正的科学研究。他们还要读书，老师会介绍一些相关的文学作品，所以学生会写关于自然的诗歌和散文，或者研究圣地亚哥湾的历史。他们还研究了人类对圣地亚哥湾的影响，并通过生物模拟来尝试降低这种影响。” 

值得强调的一点是，PBL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真实，我们可以从Rob分享的设计project时应该包含的四个关键要素来看：

• 真实的爱好/兴趣（Passion）

• 来自真实世界的关键问题（Question）

• 真实的产品/表演（Product/Performance）

• 真实的观众（Audience）

这里，Rob分享了另一个十二年级（高三）的项目，聆听来自退伍老兵的声音。

学生们收集退伍老兵的生平和他们复员回家以后的生活，完成一次口述资料的收集。同时结合学校当下正在教的《贝奥武夫》的课程。学生结合这种资料，以一种特殊的方法理解文学作品。再用从文学作品中学到的学术知识，创作诗歌或者表演汇报，观众就是他们收集的这些老兵。 

PBL中的挑战与风险

最后，让我们回到最根本的问题，PBL真的适合每一个孩子吗？我们不妨先从HTH的成功经验中看一看，PBL中存在哪些直观或潜在的挑战与风险。

首先，正如上文所述，课程最初的项目设计对老师的要求非常高。而HTH老师的培训、管理机制正是其成功的几个关键要素之一。

没有考试分数的要求也没有课程标准的限制，老师必须想方设法调动每一个孩子的自主学习热情完成学习项目。

值得一提的是，HTH打破录取师范类院校毕业生为教师的传统，教师中有一半是很多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而非专业出身的老师，为此，学校成立了教师学院，提供教师培训获取教师资格证。

为期一周的培训后，教师需要接受考核，考核合格的人可以与学校签订一年的教师合同，教师每年接受考核决定是否能够续签。

也就是说，在我们现有的学校体系中，如果想要进行PBL的教学，首先需要一支能够打破学科框架的教师队伍，来设计出足够好的项目。

High Tech High学校 

再来，在PBL中，调动学生自主的学习积极性是核心。从Rob分享的几个案例中，我们发现，学生为了完成自己的项目，要主动查阅资料、主动协作、主动尝试，老师最核心的作用是课程最初的项目设计，以及学习过程中的引导和协助。 

而这个过程就对学生的自律和主动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学生是否能够适应这种相比于传统教学模式明显自由宽松许多的学习方式，将直接影响到这种新式教学法的效果。

同时，PBL将记忆、练习等时间大大压缩，少了这些死记硬背的功夫，尤其是在小学初中正是积累的年纪，学生的学术知识会不会不够扎实，也的确有待商榷。

最后，对于这种教学方式的评价体系也很重要。不同于基于标准答案的评价体系，项目式学习建立在一系列难以量化的标准之上。因此，HTH的“展览之夜”，其他同学、导师、老师、专业人士的反馈对于学生的项目质量至关重要。

但形式早已打破分数这种单调的方式，这种评估方式可以是会议、项目的进度报告、其他同学的评价，甚至是一次简单的对老师解释的过程。

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们，完全复制另一个国家的成功模式基本不现实，即使是在我们看来已经离“极有可能成功”越来越近的HTH，也没有办法笃定地说PBL是无往不利的。 

“在我看来，PBL可以适用于每个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PBL对每个孩子都是必要的。”Rob想了想说，“这不是关于PBL的问题，而是一个关于学习方法的问题。PBL只是许多值得尝试和探索的方法之一。” 

“有的学生本身就非常擅长记忆、阅读和写作和通过考试，成功的体验让他们享受这样的过程，所以他们不会选择PBL，不会选择HTH，但那同样是不错的学习体验。”

以下为Rob接受外滩君专访时的的部分问答，我们可以看看PBL在美国面临着哪些挑战与问题，而作为这一理念的坚定追随者，HTH又有哪些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B=外滩君    R=Rob Riordan

B：新式教学法往往是为了解决现有的一些问题，美国教育存在什么问题吗？

R：有很多问题。

一个问题是过度依赖标准化考试，这给课程设置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教师要做特定的事情，而不是追求那些真正重要的问题。

另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是课程组织形式的固化，学生必须学习科目，老师也把科目当作是一个知识体系，而不是了解世界的镜头。这些是PBL被需要的原因，也是目前教育改革的巨大障碍。

B：HTH为什么坚持纯PBL式的教学模式？

R：显然，这是一次关于教育的尝试和变革。主要原因有三点。 

第一，给学生一个学习的理由和动机。学生的参与度，在美国是一个很广泛的问题，他们觉得“与我无关”，所以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被要求去做很多事情，他们没有热情。

第二，为学生发展未来世界所需的关键技能。我们都知道，理解不同角度的观点、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创造新的知识等能力的重要性在显著提高，而传统的教学方法无法做到这些。

第三，与不同背景的人共同学习成长。在HTH，我们有意让学生群体多样化，这是为了教育公平，也是为了能够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在一个项目找到角色并尽其所能，允许学生锻炼各种技能。

B：有很多老师提出PBL会忽略掉知识本身，您怎么看？

R：首先，我并不认同这个观点。而出现这种情况，我想是一些人把project（项目）简单地看作activity（活动），可能会有很多有趣的活动，但那不是我们说的项目式学习种的项目。 

在HTH，我们设计一个项目会问三个很重要的问题，与学生有关吗？与现实环境有关吗？与学术有关吗？一个好的项目，一定是基于学习的项目，是学术丰富的项目。

在这部分的设计中，我们会问，这个项目中涵盖了哪些21世纪的关键技能？需要学生查阅多少阅读材料？涉及到了哪些科学问题？这里面有我们的课程标准。

B：一些中国家长可能也希望在家庭教育中尝试PBL，您怎么看？又有什么建议？

R：我的想法是，尝试总是好的，教育没有标准答案。教育需要如何发展以应对不断变化的世界，我们没有答案，但我们需要改变。

其实，在家庭的尝试中，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像是基于游戏的学习、基于问题的学习等等。PBL是一个值得探索和尝试的方法，但可能还有许多其他方法。 

如果要尝试PBL，我建议找到同盟，创造某种形式的组织或俱乐部，并且有一定的专业指导，我想这样效果会比较好。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外滩教育”，作者张楠。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