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孩子去哪里读书?
长期以来,为了“优化整合配置”农村教学资源,大批村小因为“达不到要求”被撤下,并到大规模学校中。很多农村学生因为家附近无学可上,小小年纪便只能跋山涉水去上寄宿制学校。
但谁说村小只能是资源不完善、基础条件差的呢?为什么即使推行过程中出现了种种问题,撤点并校依然迅速推行,建立美丽小型乡村学校却难以落实?即使国务院的指令明确指出要两类学校都要建好,一些地方依然给出了撤点并校的时间线、加速推行呢?在地方上推行农村教育政策时,到底有没有问过学生自己、学生家长们的意见和想法呢?
在十年大撤并的时候,据统计,全国每天约有63所村小消失。国务院叫停“撤点并校”六年后,村小仍以每天16所的速度在消失!
5月2日,国务院发布《关于全面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建设的指导意见》,再次强调乡村学校布局要保障乡村儿童就近入学,为乡村儿童提供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确实需要撤并的,要严格履行制定、论证、公示、报批等程序。然而,就在这一政策发布前夕,我们获悉,浙江省永嘉县发布了“三年行动计划”,拟在三年之内撤并78所乡村学校,本学期的撤并任务单上就有45所学校。据调研,目前已经有大约10所学校被撤掉,学生转移至“优化学校”,在学期进行中,整个学校的学生转移至其他学校,许多学生上学距离被迫变远,撤并前政府所承诺的校车保障对于有的学校来说仅仅是将让公交车增加了一个站点,学生的上学时间和路上安全都无法保障。也有的拟撤并学校遭到家长的集体反对,在抗议之下,对这一学校的撤并暂缓。
根据重大政策“三年早知道”的原则,对于学校撤并这样重大的政策,当地政府应该提前三年发布经过充分论证的计划,让相关的家庭提前做好准备,然而,据悉,这一政策是去年年底当地开始讨论制定,今年一开学就着手实施,在学期进行中转移学生,已经在撤并名单上但暂未执行撤并的学校对后续的许多安排仍云里雾里。在执行过程中未经过充分的征询意见,在撤并事件被社会所知,程序受到质疑的时候,再回到已撤并学校张贴“撤并征询意见”公告补充程序……
为什么村小撤并屡禁不止?
在撤并问题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教育局,是区县政府。北京师范大学教授、21世纪教育研究院学术委员郑新蓉老师指出,对于区县政府来说,教育仅仅是众多重要事务中的一件,因而不会完全从教育的角度考虑学校的布局,往往是以城乡一体化的名义,实质是房地产问题。当前教育的资源主要投放在县城、乡镇以上的学校,对于许多在乡村学校的老师来说,房子在县城、孩子在县城,撤并后可以回到城市,所以有的教师也赞成撤并,但不是全部。由于教育资源投放的巨大差异,许多家长愿意承担高额的经济成本、人力成本把孩子送出乡村,留下的大多是“无力择校”者。生源的不断流失,也加速了许多乡村学校的“自然消亡”。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大量的人口从农村搬迁到城市生活和工作,然而,教育的城市化率比人口的城市化率高出大约20个百分点,这就意味着有大量的家庭为择优质教育资源而将孩子送到城区读书,孩子寄宿或者家长陪读。与此同时,乡村学校无论从数量还是从规模上都逐年萎缩,这些小规模的乡村学校成为当地教育管理的“痛点”。撤掉这些学校,对管理部门来说就能去除痛点,减轻财政负担、降低管理成本。
为乡村小校撤并行为起支撑作用的是“集中办学”的理念。集中办学是教育2.0阶段的办学理念,就是用规模化和精细管理的方式让“教育的效益最大化”,把人当成产品,这种教育对个体的差异化关注不够,不是以个体发展为中心,而是以管理或者“产品”为中心。在教育步入3.0的阶段,认为“只有集中力量才能办好教育”的想法已经十分落后了,过度的集中无法产生真正的教育,目前国际上最前沿的学校都是小规模的,注重个体发展的。
也有人会说,这样的乡村小学校,留下来就好吗?留下来不是为了让它们苟延残喘,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办好,城市发展的过程中已经向乡村抽取了太多的资源,不能再进一步蚕食了。“农村学校的布点不是多了,而是少了,能撤的学校已经在2000年前后都撤并完成了,起码在浙江省是这样”。杭州市教育局原副局长、21世纪教育研究院常务学术委员蒋莉指出。
乡村教育的本质问题是什么?
“乡村教育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村民的受教育权利”,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21世纪教育研究院学术委员储朝晖说,“村民要和市民享受平等的义务教育权利,这包括县以下的乡村跟居住在县城的居民的孩子受教育权利是平等的,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那么乡村的问题解决不了,乡村振兴的战略也是不可能落实的”。在21世纪教育研究院正在开展的一项农村教育调研中,我们收集了全国不同地区乡村小学生的家长,其中包括许多在乡镇、县城“陪读”的家长,他们表示因为陪读而要增加的家庭教育支出从每年几千元到上万元不等,这还不包括家庭中一名家长陪读而减少的收入。随着经济的发展,一些乡村家庭收入提高,对教育重视程度也增加,愿意支付高额的教育经费和人力投入,但并表示他们在义务教育阶段承担如此高额的教育成本是理所当然的。
国家行政学院长张孝德教授认为:“乡村不是一个乡村,是一个文明的载体,五千年文明的细胞载体,中国文化的根所在,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所在。现在面临的现实是每天都有乡村在消亡,但是让乡村塌陷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教育从乡村撤走。十九大提出振兴乡村,不是为了乡村,而是城市的问题解决不了,我们经常是在城市的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求助于乡村”。 张孝德教授多年来致力于生态文明研究,他在研究中发现,生态文明建设成本最低、最容易建成、效果最好的是在乡村。所以,他认为引领未来的恰恰是乡村,而不是城市。
四川广元利州区一所村小内,老师正在指导孩子们学习书法
办好乡村教育不是“关爱”是“责任”。随着国家的发展,乡村教育的“弱”逐渐凸显,国家也为此制定了一系列政策。“这些政策都是弥补性的、关爱性的、同情式的”,21世纪教育研究院常务学术委员、上海崇明教育学院的方华认为,“这种‘关爱’式政策制定的背后是城乡二元论。现在有6000万留守儿童,这些儿童所带来的心理影响,今后必定会产生社会问题,这是必然的。当时少部分的时候,还在可控制范围内,当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变成可怕的社会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并不可能存在一个所谓的“安全地带”,一句话“雾霾来了谁也跑不掉”。
乡村教育要走向何处?
根据教育部官方发布的信息,截止2017年底,全国有农村小规模学校10.7万所,占村小和教学点总数的44.4%。在校生人数有384.7万,占农村小学生总数的5.8%。农村寄宿制学校寄宿的学生934.6万人,占农村小学生数的14.1%。这两类学校1000多万儿童,他们是农村教育“最后的20%”。 歌路营的理事长杜爽介绍,歌路营曾在5县137所学校进行了包括1万多个样本的调查,农村寄宿生的学业成绩较走读生差,有抑郁风险者占60%,有1/3的孩子每个月至少被霸凌2-3次。虽然歌路营是关注并支持农村寄宿制学校的组织,但并不表示他们希望办更多的寄宿制学校。
乡村学校,办不好不是天然的。无论是农村寄宿制学校,还是小规模学校,都有从一穷二白,到变成非常出色学校的例子。杜爽老师刚刚从四川广元利州区的范家小学回来,这是一个小学阶段仅有46个孩子的乡村学校,从校园环境到班级教室,从学生宿舍到教室宿舍,从课堂教学到师生关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国际学校,或者说一个有未来视野的学校,放在了一个特别山村的地方。如果我们有孩子,我们愿意把孩子放到这所小学,这样的学校很有味道,是个有爱的地方。
范家小学的课间操
在学校布局方面,蒋莉指出首先保证一到三年级的孩子尽可能不住校,上学车程也保障在半小时之内。第二,参考城市地区每百户22个小学生的数字,保障每三百户有一所学校,起码有一至三年级,并且政府要保障学校的师资。第三,加大对农村学前教育的布点,目前幼儿园数量远远少于小学,这一阶段是儿童情绪、安全感建立的重要时刻,必须要保障他们的就近入园。
最后,再回到永嘉的三年行动计划。我们再次呼吁永嘉县立即停止这一三年行动计划,重新进行充分的调研、意见征询和论证,针对78所学校中真正“难以为继”的少部分学校重新制定规划,并本着“先建后撤”的原则,首先建立好保障措施,在不影响优化和被优化学校正常教学秩序的情况下,逐步进行学生和教师的转移安置,整个过程要进行公开、公正,符合国家政策,服从浙江省教育厅的监管与督导。
王丽伟根据21世纪教育研究院主办的“农村教育未来怎么办”研讨会的相关发言编辑撰写。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21世纪教育研究院”,作者王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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